李承欢已经记不清他到底说过多少次，他错了。
或是洛君然，或是沐悠然，他虽然在她们面前显得成熟，但又会幼稚，像个笨蛋一样，就像是他的小师姐对他说的一样，会为了某个执念而什么都不顾，像个孩子一样顽固。
这是他不成熟的地方，李承欢明白，但有些事，像是刚刚孤身抵抗天道雷罚一样，他虽然对两人都说自己错了，但又不想改，再来一次多半也还是会像原来一样挡在她们身前。
眼前的少女还在哭，少年的脑袋旁边，银色的长剑插入土壤，但是离他的脑袋很远，她根本不想伤害他，她只想李承欢明白她对他的珍惜和不舍得。
洛君然的双手无力地握在剑柄上，身体绵软无力，所有她一直逞强的，掩饰的，现在通通都破碎开来，她的心中就只剩下委屈和后怕。
李承欢看不清她的眸子，少女的脑袋低得很深，背着夕阳看不清，他的手抚上洛君然的脸，抬起了，才明白原来她已经泪流满面。于是少年心中，某块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，某种温暖得像是云彩的东西开始疯长，不可抑制。
少女的眼瞳很干净且纯粹，倒映着他的模样，像是化开的春水，荡漾在李承欢心上。
原来你也会这样关心我……洛君然，可前世的你，为什么从来不说，总是傲娇的模样？
其实你的那些，自以为对我好的心机，现在看其实很幼稚，很容易就可以识破的。
但你不说爱我，总是傲娇的，我当然就不会在意，只会以为那些你的给我的温柔，都是装的，都是假的，从而入了你的套。
于是那些爱就变成了恨。
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也会这样关心我啦，所以不哭了，我会好好珍惜你，也会好好珍惜自己，不让你再像这样哭了，好不好？
李承欢的心现在软成一朵棉絮，他说错了，等着洛君然的下文，或是原谅或是不接受，又是一剑向他刺来，少年都可以接受，因为他知道了她爱他，不会真的伤害他的。
但洛君然什么都没有动，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，眼瞳越发委屈，泪雾弥漫，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，砸在李承欢的脸上和唇上，泪滴温凉，摔碎绽放出闪耀的泪花。
就算他道歉了，说错了，也还是委屈吗？
少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了，嬴初墨是哄哄就好的类型，但洛君然的话，虽然比他的小娘子要简单，不会想那么多，但是傲娇，真的委屈受伤了，哄的话就要麻烦些。
只是李承欢还在想着怎么哄呢，另一边的少女，就已经像是支撑不住了一样，她的身体软下来，手指顺着剑柄松手，然后她就整个人都倒在他的怀中。
李承欢有些愣。
怀中少女的手指纤细修长，像是青葱，牢牢抓着他的衣襟，小脸贴在他的胸口，感受他的心跳，然后顿了一秒两秒，洛君然才推着他的胸口，支撑起身体来，只不过泪水未绝，一滴一滴晶莹闪耀得像是琉璃，顺着她的脸庞滑落。
她盯着他的眸子。
“李承欢……你记不记得，那年深秋，你在这里……说过爱我，你为我铺了十里枫红，满地红妆，你说要娶我？”
“我记得，没有忘。”
“后悔吗？”
“为什么呢？”
“因为我喜欢你，爱你，那些我对于你的爱，到你这里就会好沉重，于是你就会顾忌我，也就不能很轻易地……忘记我，对我放手。”
“不会放手，不会忘记的，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。”
“但如果……偏偏就是因为我对你的喜欢，所以成了你的牵绊，成了你的顾虑，所以在离开后，就好痛苦好痛苦，那让你生不如死，潦倒半生，那时候的你，不会后悔吗？”
“看着我的眼睛，回答我，承欢，我要你真挚地说出你心底的答案。”
李承欢不知道洛君然现在在想什么，她的眸子很坚决，但是泪光闪闪，只是他能够肯定的是，少女又钻进了一个别扭的牛角尖，然后出不来了。
“如果那些温柔和爱我不后悔，那么后来变成的负担和痛苦……我也不在意，因为我喜欢你，既然说了喜欢，要娶你，那就不会后悔。”
“但你会好难过的……”
“不管。”
“你会遗憾，会愧疚，会在很长很长的一段人生里，都只有你一个人，孤孤单单的！”
“那我也不在意。”
“但是我在意啊！李承欢，我不希望你后悔，不希望你受伤，不希望你沉浸在过往中醒不过来！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少女越说越激动，到最后却有些哽咽，她攥着少年的白衣，眸子像是流进了星河，很绚烂璀璨，但是湿润了，像是在心里下了好大一场雨。
“我不想成为你的软肋，如果那样的话，我就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命中……你明白吗，李承欢？……你懂事一点啊……”
少女的肩膀在抖，李承欢想着，她应该是看见自己为了保护嬴初墨受伤了，可能要死了，所以就开始胡思乱想。
想着要是以后自己也会为她这般，那个时候如果他没像这次一样好运气，有苏盐的帮助，真真正正死掉了，那个时候的洛君然自己，又该怎么想，怎么办？
他无端地就想着，前世如果真的存在鬼魂一说，那么被他一剑捅穿丹海的他的小师姐洛君然没有死，一直陪在他的身边，只是自己不知道。
她看着他得到又失去，明白了又糊涂，那个时候的洛君然心中的后悔遗憾，也不比他少吧。
或许更多的是对他的心疼，毕竟所有的一切，那些遗憾和后悔，都源于她自认为的，对他的好。
有一瞬，李承欢会想着他眼前的少女，就是前世他辜负的小师姐，但下一秒他又摒弃了这种想法。
人死到底是不能复生的，他前世就懂，早就明白了。
于是李承欢起身，少女蹲坐在地上，泪眼朦胧地看着他，少年伸出手指擦着她的泪。
像是有魔力一样，被他手指擦过的地方，洛君然就不哭了，泪水止住了，只是眸子还水灵，委委屈屈的模样。
“不哭了……笨蛋。”
“不准骂师姐……”
“那就不骂了。”
“师姐记不记得，师尊当年云游下山的时候，她说过什么？”
“她说啊，要我好好保护好你，虽然师姐你的修为比我高，但是心性，为人处世方面，到底没我成熟。”
“那个时候你虽然很不服气的，但还是没有反驳，所以我答应师尊。”
“我会保护好你，洛君然，这句誓言我当年就立下了，所以就不要说什么离开不离开了。因为我一定会保护好你，会陪在你身边……一辈子，一直一直，永永远远的，所以也不要乱想了，回去吧，好吗？”
洛君然有些愣。
那些很遥远的，幼稚的回忆在少年的点醒下想起来了，她记忆深处清晰地记得，那个时候的李承欢看着的眸子，眼神坚定且真挚。就像她眼前的，现在的他的眼神一样。
她一直都想变得比他更成熟，但到底，她还是不及他的，被困在过往的，是她自己罢了。
于是少女站起来，她擦了擦泪，背过身去，说好，不闹了，就不管少年怎么想了，御剑回北亭山去。
李承欢在她身后，御剑跟上。
只是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，有人的心化开成一碗雪糕，甜腻腻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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